这个是放在无料本子里的文之一,由于本子画稿要时间,所以预定是12月才出,所以应之前一些亲的要求,写好的文就先放乐乎(因为是无料本,所以也没有关系),所以今天先放这一篇命题文~
风月花朦胧
序
风月花朦胧,一切皆为空。
他知道他的这份感情是没有结果的。
正如这个没有未来的流月城。
小时候父母恩爱,生活如沐春风,然好景不长,双亲染病离世,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流月城末路带来的伤痛。
可是,面对这天命带来的悲哀,小小年纪的他明白了无奈的心情。
天下万物皆有定,非人力能更改之。
可是,为何又让他遇到那个人呢……
前篇
玉衡祭司紫珩回到宅邸的时候看到妻子瑶歌和二弟白熏正在大厅内商议着什么,见他回来双双站起身迎了过来,脸色俱一脸凝重。
紫珩心内咯噔了一下,立即开口问道:“是那孩子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句问话,瑶歌显得有些懵住,少顷便醒悟过来道:“不,那孩子没事,虽然变得比平时消沉些,可是倒并没有……”
瑶哥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孩子从前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的父母双双染上那浊气病时,为免传染到孩子,把他送到了自家来寄养,虽然他日日询问父母的病况,知道双亲沉疴难起时也曾流露出伤心和忧虑,可是当噩耗传来那天却出乎意料的冷静沉着,反倒没有前段日子悲伤。
听到妻子这样说,紫珩叹了口气。
“唉,姐姐和姐夫的丧事已了,只可怜这孩子,我日后定要对他多加关照才是。”
白熏上前一步,岔开了话题,一脸的忧虑:“兄长,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了,我听说为了下个月神农祭典的事,巨门祭司一直对大祭司大人有所不满,就怕……”
未等白熏把话说完,瑶歌亦疑惑道:“自从少城主病倒后,这四年来一直没有让其他人担任舞祀,怎么今年城主大人偏偏就定下了大祭司大人的公子?”
提起此事,紫珩也是愁上眉梢。
“别提了,今天城主大人才让我明早去紫薇宫一趟呢。”
“为了神农祭典的事?”
“不然还能为别的事吗?城主大人的意思就是让沈公子从明天开始去摇光宫练习祭祀舞和学习祭典上的所有祭仪,让我跟随带领指导。”
提起这位大祭司的公子,流月城上层贵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紫微大祭司沈晖一直未婚,只和其中一个情人先后生下了一儿一女,原本这个独子性情古怪,打小多情善感,还一心想和平民打成一片,大祭司大人对其一向不甚看重,使得城主一脉旁支巨门祭司觉得下任大祭司之位应为囊中之物,岂料城主独女沧溟在四年前的神农祭典中突然发病,后被诊出患上了烈山部族最为害怕的绝症,使得原本潜藏的矛盾一下子汹涌而出,一触即发。
大祭司大人在此时却做出了一个另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大祭司主动向城主提出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送入矩木核心接触神血以试验神血对绝症的疗效,借此举找救治沧溟少城主的方法,消息一经传出,大家都以为大祭司大人疯了。
当年伏羲的一滴神血就能让蛮尤化魔,神农神上作为三皇之一,其神血也是不逞多让的,而人族碰到神血,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都会被灼烤为灰烬,烈山部族人作为神族后裔虽说天生强于下界凡人百倍,可是在神血的威力面前却同样是不值一提的,之前近距离接触过神血的族人非死即疯,无一幸免。
所以,此举无疑是让兄妹俩去送死。
作为高阶祭司之一的紫珩,当时隐约听说做哥哥的曾带着幼妹逃跑,可是在伏羲结界笼罩底下的流月城,兄妹俩能逃到哪里去?
然而,这个世界总会有例外,被大祭司大人亲自捉拿回来投进矩木的兄妹俩都没有因此死去,妹妹沈曦虽然出现了异状,但人还是完好的,而其兄沈夜非但完好无损,传闻还得到了神血入体,获得神农身上的庇护。
至于那位公子获得神血庇佑实际上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形,紫珩也不能得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如此一来上层贵族的形势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直以来在祭典上为神农神上献舞的都只有沧溟少城主,自从少城主被送到矩木外疗病,四年来舞祀的人选一直空缺不提,可见这献舞者的身份所含意义非凡,今年城主提出由沈公子代替,其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是巨门祭司那一派人肯定不会如此轻易妥协,就怕祭典上节外生枝,我与兄长作为主事都难以善了呢。”
白熏忧心忡忡。
紫珩从沉思中回神。
“这种事光忧虑有什么用处,若城主大人决意如此,巨门祭司却还是要生事,我区区一个主事又能如何?还是等我明天见过沈公子再作打算吧。”
“兄长……”
“夫君……”
见二弟和妻子欲言又止,紫珩摆手道:“此事多谈无益,我现在先去看看那孩子。”
话音未落,紫珩已经往内室走去,熏和瑶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外,面面相觑后异口同声叹了口气。
五色石告罄,族内染病的人数年年递增,流月城已是如此困窘苦难之境,为何争权夺利仍不止息?
紫珩来到内室,一进门便看见外甥谢衣坐在卧房内靠窗的椅子上,上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似在出神。
“……衣儿。”
这是姐姐与姐夫逝亡仪式后第一次和这孩子单独相处,失却双亲的孩子难免悲恸,紫珩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才好呢?
谢衣侧头看到紫珩,站起来道:“舅舅,你回来啦?”
虽然脸色略为苍白憔悴,但紫珩看到谢衣的表情并没有特别悲伤,想他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寄人篱下,定然是极力在掩盖悲痛。
想到这里,紫珩顿觉不忍,弯腰蹲下身扶住谢衣的肩膀,带着怜惜道:“衣儿,你若伤心,在舅舅面前无需忍耐,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不要憋坏了身体。”
谢衣目露惊讶,旋即明白了自家舅舅的意思,嘴唇展开一个淡淡的微笑:“舅舅放心,我没有强自忍耐,也不会过分悲伤以致有损身体,我知道万事万物皆有定数,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因天命所致早早离开我,非人力能阻,莫可奈何,我若悲恸难抑,相信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不会开心的。”
紫珩万万没有想到谢衣一个仅仅总角之龄的孩儿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回应。
谢衣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多上缠绕,遂岔开话题问道:“舅舅,你今天是去神殿区了吗?”
紫珩的脑子还没转回过来,下意识地回答:“啊,是的……”
“那么明天舅舅能带上我去神殿区看看吗?”
回过神来,知道这孩子也是在努力转移自己的心思,紫珩摸了摸他乌黑的发顶,道:“不是舅舅不想带你去,而是明天舅舅要去紫微宫找大祭司大人的公子去商量神农祭典的事宜,所以带着你不方便,改天好吗?”
谢衣虽小,却也知道神农祭典事关重大,倒并不想为难舅舅,咧嘴露出一个微笑。
“好的,改天,不过舅舅要记得你已经答应我啦。”
“嗯,舅舅说话算话。”
第二天巳时,紫珩想着这个时间正适宜按照城主的意思去紫薇宫拜候沈公子。
紫微宫门前,守门的仆从见来人是玉衡祭司,立即迎上来,问明来意,一位仆从恭恭敬敬地告知这个时辰公子往日都是在露台那边修炼,由于不甚确定,另一位慌慌忙忙欲帮忙寻人,紫珩闻言止住了他。
“我自己去露台看看吧,你们继续执勤即可。”
两名仆从们松了口气,紫珩径自往露台的方向走去。
即便沈夜是大祭司的儿子,自己作为高阶祭司之一,原本无须对一个无职无任的少年如此恭敬,只是自从这位公子脱离矩木获得神血庇佑,一些必然的风向驱使他将其视作未来大祭司一般对待。
通往紫薇宫露台的路上,紫珩内心不免有些忐忑。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位近来声名显赫的大祭司公子了,犹记得上一次会面还是几年前,他还没有被投入矩木之时,印象中这位公子内敛寡言,在人前鲜少说话,听闻他性情软懦,与其父的性格南辕北辙,身为贵族却毫无贵族的傲气,平日和仆从无大无小,总想着结交平民,所以其余贵族,特别是城主一脉对其颇为轻视,暗地里叫他小傻瓜,只有沧溟少城主一人例外。
而如今少城主重病缠身,不得不依附矩木而活,再也无法出席神农祭典,城主大人任命这位公子代替,他,能胜任吗?可压得住以巨门祭司为首,和城主沾亲带故的一众贵胄派吗?
内心各种念头转着,不多时已来到了露台入口,见他进来,门口处一个身着淡绿色裙裳,挽着发髻的少女立即垂首对他行了个礼,紫珩匆匆一瞥之下认出这名少女是大祭司公子的贴身婢女华月。
那么沈公子确实在露台无误了。
一入露台,即见一位身长玉立的白袍少年远远站在露台边,看那背影似乎正在沉思。
继续往前走了十数步,未及开声说话的距离,少年微微偏头询问。
“何事?”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那音色却如敲冰戛玉,声尽而意未尽,余韵犹存。
紫珩愣了一下,直到对方再哼出一个“嗯?”才醒过神来,而这慵懒的一声竟似带无形的温柔缱绻。
“我……”和心中所想象的形象相差太远,紫珩一时竟忘记了言语。
“原来是玉衡祭司啊,想必是为了神农祭典的事?”单单一个‘我’字,沈夜便认出了来人。
一字一句宛如玉石敲击,清冽沉婉,紫珩惊觉,听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几令人忘记身在何境。
说话间,人已转过身来,紫珩这才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这位大祭司公子的长相。
之前他早听闻过他相貌俊美,宛如玉树兰芝,今日一见果真眉目若画,杏目琼腮,唯那一双飞扬的交加眉平添了几分英气威仪。
短短几刻的时间,竟令人如梦似幻,紫珩努力稳住心神,道:“确实为了此事而来。”
幽蓝的眸子闪动,沈夜吃吃地笑了起来。
此时,紫珩方发现他的手上拈着一支红艳如血的花骨朵,不知其花名,在白玉般的手中显得有几分妖异。
“有劳玉衡祭司大人前来通知了,沈夜自当配合。”
“多谢公子,只是祭典中多有繁琐礼仪,公子第一次当此重任,唯望谨慎以待,避免旁人多生枝节,对公子不利。其中事项公子如有需要紫珩相助的,尽可告知。”既然城主任命大祭司大人的公子替代沧溟少城主担任神农祭典的主祭,自己自当提醒一下这位公子谨慎行事,免得被巨门祭司一系寻到机会滋事,如白熏所言,万一搞砸了神农祭典,只怕自己作为主事,难逃其罪,甚至累及家人。
“素闻玉衡祭司大人处事细致,为人庄肃慎重,今日一会,果然非虚。”沈夜将手中的花置于二人之间晃动,继续笑道:“只不过,其实玉衡祭司大人无须忧虑,不管旁人心中算计着什么,我可以保证俱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的。”
沈夜的态度让紫珩出乎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这位公子非但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哪有半点软糯可欺的样子?
没来由的,紫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公子心中明瞭如镜,紫珩便无须多作赘言,还请公子从明日辰时起到摇光殿练习祭祀舞和相关祭礼。”
沈夜含笑颔首后背过身去,不再作理会。
紫珩道了声告辞,便退出了露台,离开了紫薇宫。
然而,紫珩兄弟俩的担心并非多余,此时的巨门殿内,巨门祭司正在和自己一系的心腹议论着此事。
“真不知道城主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让那小子代替沧溟少城主。”
“巨门大人,这样真的很不妙啊,如今沧溟少城主被送到矩木外表借神血之力疗病,谁不知道这种做法终将令少城主和矩木融为一体,这无非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少城主这样的状况,待将来登位,一切还不是大祭司说了算,那么,到了那一天,我们城主一脉的贵族岂非……”
“天同祭司说得没错,况且现在大祭司说什么其子自矩木中脱出后已然获得神血之力庇佑,要将他作为下一任大祭司训养,这样一来只怕日后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少城主病重,原本就应该扶持巨门大人之子雩风才是,岂能让沈夜那小儿得势。”
“可不是,雩风公子是沧溟少城主的亲堂弟,舍他其谁?”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巨门祭司的眉越拧越紧。
“可惜雩风年纪尚幼,比不得大祭司公子有幸得神血之力啊……”语气中却并非感叹,而蕴藏着不甘不服之意。
“巨门祭司大人何出此言呢?沈夜得神血之力一事不过是大祭司宣扬出来的,谁知道真伪?”
须发皆白的巨门祭司晖雴用满是摺皱,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攥紧椅子的把手,沉声哼道:“老夫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神血之力是虚是实,若那沈夜死于老夫手上,也只能怪大祭司大人如此吹嘘托大!”
“对!巨门祭司大人说得没错。”
殿内跳跃的烛火映照着堂内的人嚯嚯大笑的脸,扭曲而狰狞。
紫珩在神殿内忙完一天的公务,回到宅邸已经是深夜时分,见家人已然入睡,唯谢衣房内的灯还亮着,于是便过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推开门一看,只见那孩子正坐在地上拼着一堆木片,材料零件滚落一地,当中还有一张图纸一样的纸片片,上面画满了复杂的图形。
紫珩感到惊讶。
“衣儿,你在做什么?”
谢衣抬头看见是舅舅,笑道:“啊,舅舅,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或许能够做出一只偃甲小鸟来逗云鸢表妹开心呢。”
云鸢是紫珩的独生女儿,两年前患上了那浊气病,病况虽未算十分严重,但双脚已不能活动自如,经常留在房间里休养。
心中一热,紫珩摸摸谢衣的小脑袋,笑道:“现在已经是夜深了,你应该好好休息,这些可以留待明日再做啊。”
谢衣眨眨眼,笑答:“舅舅有所不知,我是个急性子,一旦想到什么点子却不能做的话,同样是睡不着的。”说罢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又问:“倒是舅舅那么晚才回家,是因为神殿那边有很多事要忙吗?”
“是的,因为下个月就是神农祭典了,舅舅有很多事要做,明天还要去摇光殿指导大祭司的公子练习祭祀舞的事宜。”
“大祭司的公子?”
“嗯嗯,是的,就是大祭司大人的儿子沈公子。”
谢衣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拉住紫珩的宽袍大袖。
“舅舅,明天能不能带上我去摇光殿呀?我也想去看大祭司公子跳祭祀舞呀。”
“这……”
“城主大人不是说过高阶祭司可以携子弟到神殿区学习的吗?那么舅舅带我去摇光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而且舅舅可以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跑给舅舅惹麻烦的。”说完还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若是平日倒真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未知那位大祭司公子……
低头看到外甥一脸期待的表情,紫珩硬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考虑良久,最终叹道:“好吧,舅舅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要答应舅舅绝对不可以影响到沈公子练习,毕竟神农祭典事关重大。”
谢衣频频点头保证:“放心,舅舅,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的。”
看到那孩子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紫珩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次日清晨,紫珩带着谢衣来到了摇光殿,将他领到侧殿的耳房,命当值祭司选了一些适合他这个年龄参研的术法文献让他乖乖地在这里阅读抄写。
谢衣听到舅舅的安排后咋舌。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我是来看沈公子跳祭祀舞的啊。
正欲和舅舅讨价还价,却发现舅舅以迎接大祭司儿子为由匆匆离开了,末了,还吩咐当值祭司照顾好他,这岂非不让他到处去的潜意思吗?
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当值祭司,谢衣暗暗下定了主意。
紫珩来到摇光殿门前迎接沈夜,果然,辰时正刻便见沈夜带着华月迤迤然而来。
沈夜今日穿的是一套绿白正装,胸前挂着象征身份地位的金饰,手腕处也是一对镶珠金环,衬得人比起那天相见多了几分庄重威严。
看见紫珩,沈夜淡淡地点了点头,跨步进入殿内,紫珩快步上前带领二人前往主殿。
谢衣听到外面有动静便寻了个借口溜到了偏殿,蹑手蹑脚地靠着墙壁蹭到主殿侧门外,探出小脑袋窥视主殿内里,一眼就望到身穿高阶祭司袍的舅舅,而舅舅身旁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纤瘦的背影,一头微微曲卷、乌黑浓密的长发覆盖住了背部,将目光移到此人身上的时候,谢衣觉得他整个人身上似乎在散发着一种强大耀目的灵光,几令他看不清对方的穿着打扮。
这个人是谁?难道就是舅舅口中的大祭司大人的儿子沈公子吗?
那位听完了舅舅的一大番说明,点头回应道:“我明白了,这就来试一试吧。”
听到这把嗓音,谢衣顿觉自己心头一跳,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落在了心上……如弦动琴鸣,比小时候母亲讲故事时的声音还好听。
一时间,谢衣莫名地盼着他多说几句话。
正在此时,一个满头白发留着络腮胡须,衣着华贵的老者领着两人气势汹汹地由摇光殿正殿殿门踏入,打破了殿内宁静祥和的氛围。
“巨门祭司?”看到来人,紫珩觉得自己既意外又不意外。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玉衡祭司,大祭司公子,在练习重要的祭祀舞之前,吾思忖公子还须让老朽确认一件事方好。”
“巨门祭司,这是城——”
未等紫珩将话说完整,巨门祭司晖雴出言打断,并不理会他,径自对他身边的少年继续道:“沧溟少城主是城主大人唯一的继承人,她身负王主血脉,天生灵力强盛,这代替她的人若未能有同等水平的能力,有何资格在神农神上面前献舞?沈夜,你说是不是呢?”
谢衣看到那位大祭司公子并没有看那个巨门祭司一眼,甚至人还是面向着殿内的神像,那动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巨门祭司大人这样认为也是对的。”
“既然你也认同,还请展示一下所谓神血庇佑的力量接下我几招,让老夫验证验证你的资格才是。”
“……自然并无不可。”
话音刚落,晖雴已经凝聚了足够的灵力,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神像前负手而立的少年。
危险!
此情此景,谢衣心急得几乎喊出声来,却只见那位大哥哥一拂袖,那道夹杂着刚狠力道的灵力流立即在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身后一眼。
谢衣登时张大了嘴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好你个沈夜!再接老夫这招!”一击不中,晖雴在稍愣之后回过神来,立即高举手中的法杖,灼眼的银光自法杖顶端闪现扩散。
“这里是摇光殿,巨门祭司你怎能在此地随意动手?!”紫珩突然醒悟到事态的严重性,出言欲上前制止,岂知晖雴一个颜色,和他同来的左右两位祭司,同时挥手向紫珩击出两记灵光,紫珩身为高阶祭司之一,原本实力在这二人之上,可是事出突然,紫珩的注意力全在巨门祭司身上,没有料到他的下属会对且敢对自己出手,一个闪避不及便被这两股力量击倒在地。
谢衣见此情景,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冲了进来。
“舅舅!”
紫珩吐了一口鲜血,捂住胸口,看到奔跑到身边的谢衣,失色道:“衣儿,你怎么到主殿这里来了?”
“舅舅,你伤得重不重?”
晖雴看到紫珩和谢衣二人,电光火石之间心生一计,突然转过法杖方向,将蓄力一击挥向正自顾互相询问的一大一小。
待紫珩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且论力量他也无法挡住巨门祭司全力一击,下意识之间只能搂住身前的外甥,力求将他护住。
在舅舅搂住自己的一瞬,谢衣看到一个身形在眨眼间飘至自己和舅舅的前面,由灵力引起的风暴吹得那人长发飘飞,衣裾翻动。
谢衣继而听到一声闷响,仿佛一朵鲜红的花蕾在刹那间绽放,带动那血红的汁液喷薄而出,溅落一地,然后,一切就那样戛然而止。
谢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幕却令紫珩目瞪口呆。
刚刚那一招沈夜明明可以作出抵挡,却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去承受。
莹白的肌肤裂开深长的破口,翻出温热红腻的血肉,状甚可怖。
在殿堂角落,一直默默无闻的华月也禁不住掩唇惊呼。
“阿夜——”
巨门祭司晖雴喜上眉梢,原本想着击毙紫珩和那小毛孩,将一切推诿到沈夜身上,现在沈夜竟主动冲过来承受这一击重创,如此三对一,想杀了他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不料,沈夜的脸上竟无丝毫因受伤而痛苦的神色,反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声声笑,听在谢衣耳朵里,竟可比拟那清脆动人的乐声。
昆山玉碎凤凰鸣,他从没有听过有人这样笑也能笑得如此动听,而那狂笑中的人也带着几分甚至可以称之为妩媚的意态,在一身染血的衬托当中,更显美得残酷。
可惜这笑声听在巨门祭司晖雴等人耳中就并非那么动人美妙了,反而有些渗人。
“沈夜!莫非你知道今日是你的死期,疯了不成?”
“哼,仅会逞口舌之能么?”笑声渐见冷意,说话间众人发现他那胸膛上的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修复,血肉在沸腾,烧去坏死的部分,覆盖上薄膜,还原出肌肤。
胸膛转瞬回复光洁如玉。
除却破损染血的衣衫,面前的少年再无一丝一毫受伤的痕迹。
神血之力缔造令人不敢置信的奇迹。
却不知这是如诅咒一般,带着神血灼烧,须承受非人折磨的奇迹。
“这……”亲眼目睹此番景象甚为吓人。
“我已经接下巨门祭司大人此招了,眼下若不礼还一二倒显得我一个小辈不知礼数呢。”
抬起手臂,白玉般的指尖汇聚光芒,薄唇轻念几句法诀,从殿堂的地面突然裂变出了五条巨型藤蔓,宛如有自主生命一般包覆在主人身后蠢蠢欲动。
巨门祭司那张老脸上出现的惊恐表情,清晰地表露出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这一幕深刻地印在了谢衣的脑海中。
大祭司大人家的公子。
沈夜。
这个名字从此亦闯入了谢衣的心绪,让他时时刻刻留意着那个人的动向。
谢衣后来得知,巨门祭司和他的两名下属最终还是保住了性命,那位大祭司的公子只是给了他们足够的惩戒,却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
四年后,年仅二十二岁的沈夜登上紫微尊位,成为流月城烈山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司,并且因为继任城主的沧溟依附于矩木上疗病,常年昏睡,这位年轻的大祭司等同是流月城实际上的掌权者。
同年,大祭司发出御令,甄选入室弟子,而十一岁的谢衣脱颖而出,在最终比试中赢过有年龄优势的风琊,成为紫微大祭司沈夜唯一的徒弟。
后篇
谢衣一睁开眼,转头望向窗外,发现天已泛起鱼肚白。
刚刚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胸口有些憋闷。
今天是自己成年礼的日子,师遵叮嘱过今早卯时要过去拜祭神农神上,正式授予他破军祭司的头衔。
为了准时到达礼祭现场,谢衣揉揉眼睛,坐起身准备穿衣梳洗。
自从成为了沈夜的弟子,谢衣离开了舅舅紫珩的府邸,搬了进紫微宫和师尊一起住,一直到不久前才移到了毗邻紫微宫的一座殿宇居住,算是开始自立门户。
凭心而论,谢衣并不想离开师尊。
然而,世上一切的事物并不会一成不变。
永远称心如意、永远幸福是不可能。
因就父母的早早弃世和亲眼目睹诸多族人的病痛苦难,他便明白,生而为人,更多的是苦难,所求亦少有能如愿。
一介凡人只能尽己所能,不求无憾,只愿无悔。
当初师尊收他为徒,曾经有过一番问话,当时的情形他还记得很清楚。
——你为什么要学法术?
——我学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
——……这是个很好的愿望,法术再高深,也不过能让一人不畏冰雪。而族中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
——嗯……等我成为了大祭司的徒弟,我就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听到他的回答,谢衣看到大祭司唇边流露出一抹微笑。
成为大祭司的弟子将近十年,对于师尊当年的问题,如今的他还没有想到满意的答案,他领悟到很多事只能尽力,不能求全。
不过,和师尊十年的相处,他的师尊看似冷淡实际即使在细微处都对他照拂周到,体贴入微,那一种好无须言语表达,只用行动牵动到内心深处。
谢衣却渐渐发觉到自己心中产生了一种越来越明显的渴求——不止于师徒,妄求于永恒。
想到这里,谢衣低头失笑。
在这个清晨,他似乎想得太多了,何必自寻烦恼,还不如收拾心情去做正事要紧。
当谢衣来到巨大的神农神像前,早有大祭司安排的执事祭司为他准备好祭礼所需要的一切,这些不过是些循例,谢衣不甚在意,规规矩矩按照程序拜祭完毕便匆匆赶往紫微宫正殿。
师尊说过要给他成年礼的贺礼。
与其说是期待师尊的礼物,倒不如说是想早点见到师尊。
“尊上正在主殿正厅批阅廉贞大人呈上来的文书。”
紫微宫的侍从是见惯谢衣出入的,所以也不用通传,还热心地告知大祭司身在何处。
谢衣微笑颔首作为回应,匆匆赶往主殿的方向。
主殿里静悄悄的,似乎空气都放慢了流动的速度。
紫薇大祭司办公的时候,如非有要事或承蒙召见,所有人都不敢前来打扰,谢衣踏进正厅时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你来了?”感应气息就能知道来人是谁,沈夜头也不抬,继续在条案上看华月呈上来的报告文书。
“给师尊请安,徒儿已经去向神农大神行过祭礼了。”
虽然是独自一人在内殿办公,可谢衣看到师尊还是穿着着一整套黑色镶金丝翠叶的大祭司常服,素来曲卷的长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嗯,案上锦盒里的就是给你贺礼,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谢衣闻言走上前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条刺绣繁复精致,色泽翠绿的绮罗锦带,另外还有一把钥匙。
不等谢衣开口,沈夜解释道:“钥匙是紫微宫书房的,里面有许多为师典藏的文献,你可以自由去查阅。”
“是,徒儿谢过师尊。”谢衣将宝盒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仍继续工作的沈夜,案桌上的文本堆得像个小山,白皙修长的手执笔不停地书写着。
谢衣知道自己的师尊非常忙碌。
为了维持整个族群的生存,在城中的各种建设计划,想办法为族民们做各种各样的取暖设施,研究治疗浊气病更好的方法,更重要的事是维持城中运行的五色石将尽,找寻破界之法,望能为族人谋更好的出路,此事尤刻不容缓。
还有许多例如需要拉拢弹压的城主一派贵胄,需要警惕其再借故生事,拉帮结派,仗着贵族的身份贪谋私利,林林总总加起来是一项十分耗费心力的事情,更何况作为大祭司,流月城实际上的主宰,还要考虑族民的意愿和生活幸福度,其他流月城内各项大小事宜都通过华月他们几个高阶祭司分析总结,然后汇集到了沈夜这里让紫薇大祭司做出最后的决定和判断。
其中还有许多出于沈夜构思的改革和规划,这些由于旁人不能全然明白他的心思,因而很多事亦需要大祭司亲力亲为。
自沈夜登上大祭司之位,从来没有一刻放松过自己。
近年来,随着谢衣年龄的增长,沈夜也越来越多地让他参与到这些事情来,谢衣是盼自己能帮得上师尊的忙越多越好。
于是,此刻,他盯着沈夜手中正在翻阅的一份文书,问道:“这个是昨天瞳提出关于破开伏羲结界的计划书吗?”
“嗯,是的。”
“师尊,弟子可以看看吗?”
“自然可以,这个原就打算让你看的,你在偃术方面天赋异禀,说不定对破界计划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我早已决定将此事交予你去全权处理,你坐去那边慢慢看吧。”沈夜说着把文书递给了谢衣。
“是,师尊。”
谢衣把锦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在正厅里次席的座位中坐下,文书上是瞳提出的各种或许可行的方法,确实大部分需要偃术相助,只不过具体是否真的可行还需要一一试验才行。
谢衣看罢计划书,情不自禁又将视线转回到师尊的身上。
大祭司正垂睫看着另一份报告书,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白玉般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阴影,长袍大袖微依着案桌,细长的手指拿着一杆毛笔,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内容,谢衣看见他突然张开那柔润的嘴唇,洁白整齐的贝齿轻轻地咬住了那笔杆顶端,陷入了沉思。
谢衣被沈夜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心内一荡,似乎拨动了他胸臆间的那一根隐秘的心弦,有一种莫名的热度从心脏处向全身散发,勾得他脸泛薄红,心生焦灼。
谢衣一个失神,手上的计划书跌落在地上,打破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寂静。
沈夜抬起头看见谢衣慌慌忙忙弯身去捡起文本。
“怎么了?”
“没,没什么……徒儿一时失手……”谢衣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
沈夜并没有多作计较,静静地瞥了他一眼道:“这原是件难事,你不用有过多的负担,只管放手去做,若需要些什么物资尽管可以去向华月要。”
“……是,徒儿谢过师尊。”
室内又重新恢复静谧。
谢衣耳边全是自己跃动的心跳声。
不多时,沈夜再次从文书中抬起头,看到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的谢衣,稍作沉吟,道:“我记得你说过今天你舅舅邀你去参加他女儿的婚礼并顺道庆祝你成人,若你别无其他要事,便先去吧。”
经沈夜提起,谢衣方记起此事。
他的舅舅紫珩由于身体的原因在两年前退下了玉衡祭司一职,不再担任高阶祭司,专心在家照顾独生女云鸢,听说云鸢表妹和一位远亲定下了婚事,吉日刚好定在了谢衣成人礼这天,所以紫珩曾问谢衣是否能出席,师尊听闻此事便让他去,当时还特地谢过了师尊,没想到到了当天,自己反倒忘记了。
“弟子谢师尊的提醒。”现在时间尚早,谢衣原还想呆在紫微宫多陪陪师尊,可是经过方才,暂且离开平复一下莫名慌乱的心绪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弟子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向师尊问安。”
“嗯,你去吧。”
沈夜看着谢衣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最近摸不清这个徒弟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时看他似有心事,可转眼又恢复明朗活跃,不见一丝阴霾。
莫非是自己多心了吗?
沈夜失笑,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谢衣一来到舅舅家立即受到了大家的热情欢迎,作为未来大祭司,前途无量的破军祭司让谢家人又羡又敬。
各路亲戚一直拉着谢衣问话,从年庚八字、喜好爱好问到喜欢的对象,直到到婚仪举行才肯放过他。
婚仪在宅邸的庭院中举行,云鸢表妹虽然坐着木制轮椅,但是伴随在新郎身边的她,娇美的脸庞上却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烈山部久困于这九天之上,受下界浊气日渐弥漫、资源告罄之苦,族人患上浊气病的人数不断增多,甚至于青壮年则夭亡,难得寿终,所以大多数人年纪尚少就被家人逼着早早成亲,争取赶快绵延子嗣,在这种情况下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相守,实属不易。
谢衣由衷替云鸢表妹感到高兴。
看着遵礼而行的一对新人,谢衣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从前舅舅紫珩曾对他流露出希望能亲上加亲之意,不少亲朋好友亦多次欲介绍年貌相当的姑娘给他认识,都被他一一婉拒,他对这些说亲均无所动,不感兴趣,也不想为求后嗣就随随便找一个人结合。
念及此,谢衣不禁想或许师尊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吧?不然,身为烈山部大祭司,恐怕族中会有更多的女子想与其结亲,况且烈山部族人虽寿数长久,光是青年期便可以维持三百年以上,可是以沈夜的年纪早到了可以娶亲的年龄,然而,这么多年来,大祭司大人没有丝毫的动静。
关于他和沧溟城主的传言有很多,和廉贞祭司华月的绯闻也不少,可是无论是哪一个,谢衣知道都是虚妄的。
皆因他多年所见,沧溟城主沉疴难愈,靠依附矩木维持生命;华月和师尊虽则亲密却并无半点越轨之处。
可是师尊不婚,仅仅是因为没有找到意中人吗?
一旦想到沈夜有朝会有意中人,谢衣的心里就难免憋闷。
对于自己而言,云鸢表妹和其他女子都甚好,却不是能令他产生相守终身的人选。
每每想到与之共朝暮的人,脑海中只会有一人的音容浮现。
沈夜。
直到此时此刻,他心里惊觉原来自己对师尊的心思竟致如此之深。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从最初相见的惊鸿一瞥到师徒相处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早已在他心头交织成丝丝网结。
只是,烈山部人身为上古民族,虽不拘俗礼,却看重师则,自己与师尊实实在在的师徒名分,且同为男子,岂能生此绮思旖念……
叹只叹,心念不由己意,不能止绝。
正自东想西想,一对新人已经在主持祭司的引领下进入了新居,观礼的众人纷纷跟随其后,继续欢笑看热闹,须臾之间,庭院中只剩谢衣一人呆坐在原地。
月上中天,微凉的光晕像薄纱一样笼罩着整个院落,显得当中的人苍白凄清……
紫珩在屋内见不到谢衣,出来庭院寻找,一眼就看到如此情景。
“衣儿,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一声询问终于将人从虚幻中唤回来。
“啊……舅舅……”
“你怎么有些失落的模样?难道……”紫珩一脸疑惑,望望屋院大门,那里隐隐传来阵阵的欢笑声。
“舅舅误会了,我只是看着云鸢表妹成亲,难免欢喜,突然想到了一些不相关的事情……”谢衣连忙解释。
紫珩回过头来再次打量谢衣,恍然大悟,轻声道:“衣儿,舅舅问你一句话,你可要据实以告。”
谢衣不承想舅舅会有此一问,但亦坦然道:“舅舅请问,谢衣知无不言。”
“衣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句话更出谢衣的意外,微微一愣,片刻仍颔首承认。
“……嗯。”
虽不是姑娘,然心有所属确是实情。
紫珩听了,欢颜展露,频频点头:“果真如此,这可是件好事啊。”转而又问道:“难得有姑娘能得你青睐,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能和舅舅说说吗?”
“他……”谢衣一时语塞,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如何?”紫珩知道这个外甥才气绝顶,是个难得的英杰,能入他眼的女子自非一般。
面对舅舅的追问,谢衣正自踌躇,转脸一眼望见空中那一轮圆月,心中蓦地起了念头,情不自禁开口道:“他就像这天上的明月,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紫珩听得有些迷糊,听谢衣的话语,这应该是个相当美好的女子,然而遥不可及、如冰如霜,似乎还是位冷美人,而最后一句未能领会……
“既然你心有所属,为何不早点告知舅舅,舅舅可以替你去说亲。”
“这……”谢衣回过神来,苦笑道:“这恐怕是无法成事的……”
紫珩不解。
“以你目前的身份,想迎娶哪家姑娘会不成?只须禀告紫微大祭司大人为你做主,那肯定——”
谢衣听得五味杂陈,微笑着打断了紫珩的话尾。
“舅舅不用为谢衣担忧,此事我心中有数的,何况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话语温和,可紫珩听得出其中的坚决之意,叹道:“你业已成年,这种事如果你不愿说,舅舅当然不能强迫你,只是须知与其对月思人,倒不如直接向她坦白比较有用。”
“……谢衣晓得。”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舅舅不晓得他所慕何人,这一切又岂能以常理而论。
紫珩见谢衣保持缄默,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遂拉他进屋去,希望此刻欢乐的气氛能驱去他几分郁结。
谢衣并非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觉醒来已然神清气爽,了无愁思,早早洗漱完毕便赶往偃甲房研究破界的方案。
走在路上不经意和贪狼祭司风琊擦身而过,风琊自当初落败,不能成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心中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私底下从不给谢衣好脸色,谢衣按礼节作揖,按位份,谢衣身为破军祭司,位次原在风琊之上,可风琊看都不看一眼就径自甩袖离去。
谢衣笑笑,并不计较。
失却这个机会,换作是自己也不能释怀。
能够成为师尊的弟子,岂止三生有幸。
或许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去工作,今天成效斐然,到入夜时分,谢衣确定了一条确实可行的方案,若能制作出这种能容纳多个压缩灵力增倍仪的偃甲,动摇伏羲结界不再是无法攻克的难题。
画好偃甲设计图,谢衣迫不及待想跟沈夜分享这个消息。
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奔往紫微宫。
仆从才告诉他大祭司大人在寝宫旁的沐灵池那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尊上正在沐浴,还请破军祭司稍候’这一句,谢衣已经匆匆往大祭司寝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当场的几个人看着破军祭司转瞬就不见了踪影,额上俱冒着冷汗,心里都暗自想道:望大祭司大人不要怪罪到自己头上才好。
沐灵池外守候的侍女眼见破军祭司迎面奔来,正要躬身行礼,那抹绿白身影一闪而过,来不及阻止,人已经冲进了浴室内。
两名侍女大眼瞪小眼,不知道究竟要拿冲进紫薇尊上浴室的破军祭司如何是好。
跟进去向尊上告罪?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甫一进门,谢衣感觉到浴室内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眼前雾气氤氲,如入幻境。
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浴池,藤蔓形状的喷头不断涌出温热的水流,朦胧中隐约看到池中有人影晃动。
沐夜泛灵液,微波荡月影。
谢衣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呆立在当场。
“谢衣?”浴池的方向传来了微带回响的语音,被夹杂着香气的水雾衬托出几分慵懒缠绵。
谢衣这才惊觉自己没有多加考虑就闯进了师尊的浴室。
“抱……抱歉……师尊,弟子鲁莽……弟子……”
“你这么慌慌忙忙地来找为师,是有要事?”悦耳的嗓音继续蛊惑着耳膜。
“是……弟子今天在偃甲房里想到了一个应该能破界的办法,七杀祭司提出的那几个方案,弟子取其中一个加以修改……”
话到中段,谢衣突然说不下去了,皆因他听见雾气中传来流水划动的声音,似是有人越来越接近他这边的位置。
谢衣听到自己胸腔内的鼓动遽然急速起来,有如鹿撞,内心如激荡的海面无法平静。
最终,他真的看到沈夜出现在离他最近的浴池边缘。
沈夜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臂依靠在光滑的大理石池壁上,长而卷的乌发披散着,因吸收了水气服服帖帖地覆盖于身上,映衬得肌肤更为白腻,双眸亦格外水灵剔透,嘴唇也因蒸气变得红润欲滴。
脱去大祭司那身繁复厚重的衣饰,沈夜竟意外的纤瘦。
谢衣不知道是不是室内湿热的缘故,自己的脸透出了红晕,甚至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
见自己的弟子低头不发一语,和平日判若两人,沈夜莞尔:“你怎么突然不往下说了?”眉梢眼角隐约有几分当年未登尊位时的跳脱,减淡了大祭司的凛然沉重。
谢衣深吸了一口气,嗫嚅道:“弟子……弟子是修改了一个七杀祭司的方案,画出了一个偃甲设计草图,想……想着要第一时间给师尊看,所以……所以……”
听到这里,沈夜含笑道:“嗯,你想出来的点子总是好的,若真能破界,或许就能前往下界找到一处适合我族居住的桃源仙乡,从此让族人脱离寒病之苦……”
说话间,沈夜忽然撑起身体迈出了浴池,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滴之声,入断了线的珍珠。
眼前的身躯白得炫目。
谢衣慌得后退了几步,急道:“师尊,弟子让人进来侍候。”
“不用了,你把放在玉盘上的那件寝衣取来给我便是。”
谢衣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走到放置在室内的一个雕花玉盘中取来了一件白色寝衣,用微抖的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沈夜。
沈夜利落地把寝衣穿好,同时用术法把湿漉漉的长发蒸干。
一切整理完毕,沈夜向谢衣伸出手,谢衣见状连忙把怀中草图递过去。
“嗯……不错,就按你这个想法去做吧。”沈夜走到浴室一旁,在石制椅子里落座,细细看着图纸,看毕,对谢衣投去赞许的目光。
提到正事,谢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笑道:“若成功破界,弟子定要寻一处桃花林,与师尊临水共饮。”
“好。”
银白的月辉从窗口处斜斜倾泻而入,将室内的石砖映照得冰冷而清冽,彷如一地霜雪。
烛火的跃动使沈夜的脸容荡漾着一种流光幻美,谢衣清晰地看到他唇角泛起一个清淡的弧度。
窗外,夜幕深邃悠远,无垠无尽。
沈夜转身过去望着那黑夜中的圆月,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倘若当真能为族人觅得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倒亦不枉了……”
“师尊……”
那眸光,似看着某处自己不可知的过去,竟含些许悲意。
倏忽之间,谢衣突然忆起了成人前夜的那个梦境。
虚幻缥缈中,他似乎对师尊说了些什么,他的师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若所想……无法如愿……
那茫茫无际的黑暗之中,他看着师尊离他越来越远,伸出双手拼命呼喊也换不来一个回眸,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于视野当中……
仅留他一人在世间浮沉。
唯剩这份情愫,不知该在何处搁浅。
此时此刻,谢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猝然想起这一幕,他的视线纠缠着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身影。
那一直纠结隐藏于心的念头再次潆洄心间。
越是爱得深,越奢望着永恒。
然,永恒是不存在的。
就好像当年他的父母,相爱相知,那幸福亦不过转瞬即逝。
纵使破界之后,真的能寻得一个好去处,族人离开这千年笼牢,也难预测下界之后会再遇上什么问题,平安喜乐不过一时。
没有什么能够永恒。
世间万物皆如梦幻,终将湮灭消逝。
终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从父母去世的那天起,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从不执着。
天命却偏偏造就这相遇相知。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内心明白得很,对世间万物他俱能作如是观,独独对眼前这个人,无法超脱,执念浓烈。
希冀永无止尽的拥有,奢望生生世世的相守。
谢衣低头一笑。
修行还未够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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